隋懷全扛著泥磚埋頭往烽燧走,壓彎的脊背凹凸出已定型的弧度,木棒敲在背上,骨頭梆梆響。

“隋懷全?”監工喊一聲。

隋懷全瑟縮一下,他熟練地抬手抱頭,就怕掄下來的棍子砸在頭上。

“你是隋懷全吧?”監工不耐煩地又問一遍。

“是、是……”

“你脫奴籍了,你去將你們一族的人都喊下來。有人用戰功為你們脫奴籍,即日起可返回原籍。”

此話一出,隋懷全僵住了,他緩緩放下護著頭的手,扭頭朝監工看過去。

城牆上扛磚的,挑沙土的,砌牆的,抬木頭的,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看過來,饑瘦的臉上充斥著麻木,死氣沉沉的眼睛漸漸燃起狂熱的火苗,他們如荒野上的孤狼,恨不能將隋懷全吞吃殆儘再取而代之。

“看什麼看?乾活。”監工如一個持弓的獵人,他揮起棍棒威嚇,棍棒落下,聲聲擊骨。

奴隸彎下脊骨,眼中的火苗熄滅,繼續之前的動作。

隋懷全將泥磚放下,他腳步匆忙去尋找族人,激動呐喊道:“新林,解民,穀兄弟,我們自由了,我們脫奴籍了。慶餘叔跟大侄子呢,他們呢,我們脫奴籍了!”

沿路的奴隸紛紛偏頭看向他,豔羨地目送他們跑下城牆,看他們倒地痛哭,又快步往遠處跑,去尋找還活著的兒孫。

另一邊,妓營裡的女管事正在接待來傳信的小吏,她接過五片竹簡,麵色複雜地走向後廚。

“春奴,你出來一下。”

春大娘忙應一聲,她蓋上鍋蓋走出去,笑著問:“管事娘子,可是要添什麼菜?”

“你脫奴籍了。”女管事將手裡的竹簡遞過去,說:“這是你們一族五個女人的戶籍,拿著這個,你們可以返還原籍。”

春大娘還沒反應過來,手已經接過竹簡,手裡攥的東西不是虛的,她喜極而泣,鹹苦的眼淚劃過溝壑叢生的臉頰,淚水浸入乾癟的皺紋。

“這是、這是怎麼回事?單單是我們五人,還是我兒子孫子他們也放出來了?”春大娘反應過來急切地問。

“應該是你們一族都放歸良民,有人用戰功為你們脫奴籍。”女管事解釋一句,說:“你現在回屋將你們幾人的東西都收拾收拾提出去,等地裡的人回來後就走,不要影響到其他人。”

春大娘忙點頭,她捧著戶籍去前院收拾衣裳,她們也隻有兩身換洗衣裳,再一個就是三年前隋玉留下的兩張羊皮和一個罐子,罐子裡存著今年新編的草鞋。

走出那道任由男人進出的破敗大門,春大娘拎著老腿跑了起來,一口氣跑到河邊,她回頭看了眼那座由女人的眼淚堆砌起來的房子,轉眼看向營妓回來的路。

營妓一天隻吃兩頓飯,早上出門,黃昏回來。當日落霞光起,疲累的營妓扛著農具沿著河流慢步往回走。

“阿吳,過來。”春大娘看見人了,“小田跟紅霞呢?快過來。”

營妓聞聲都看過來,她們看見春大娘挎著包袱,抱著羊皮,腳邊還放著陶罐,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意,她們心裡湧出猜測,慢慢停下腳步。

“大娘,這是……我們……”隋紅霞怕心裡的猜測是妄想,她攥著裹著泥的手指,眼含期盼地望過去。

“我們脫奴籍了。”春大娘從懷裡掏出捂熱的竹簡,說:“給,這是你的,這是小田的,阿吳,給你,我們不再是罪奴了。這是佟花兒的,也不知道她得沒得到消息。”

“大娘,我們呢?”不遠處的營妓尖著嗓子問,“是朝廷大赦嗎?我們也能離開嗎?”

春大娘臉上的喜意退了些,她搖頭說:“不是朝廷大赦,是男人們用戰功為我們脫奴籍的。”

等待的時間裡,春大娘仔細思量一番,她知道之前發生了戰事,以為是上戰場的男人掙軍功了。

“我們該走了。”春大娘提起罐子,說:“我們該去哪兒找懷全他們?他們從戰場上下來,也不知道如何了。”

四人紛紛快步離開,沒人再回頭,將那座吃人的妓營遠遠拋在身後。

天色黑透時,春大娘領著另外三人站在長街上,街上已經沒人走動,鋪子都關門了,隻有嘹亮的孩子哭聲從街後的巷子裡傳來。

“我們去哪兒?”隋紅霞問,“去找隋玉嗎?”

春大娘搖頭,“我不知道隋玉住在哪個地方,先找個地方睡一晚上,等天亮了,我們去長城根下找人。”

進入十月,敦煌的夜晚已經有些寒涼,春大娘她們尋個麥垛,扒出兩個洞,四人縮在麥垛裡睡一夜,天不亮將麥垛整理好就離開了。

此時,隋氏一族連大帶小九個男丁也從長城根下離開,六個佝僂著背的男人牽著三個瘦骨嶙峋的孩子,一步一步往城池矗立的方向走。

從天不亮走到天色漆黑,路程將將過半,荒野裡除了石頭土堆,再無遮擋。兩方人都不敢在秋風蕭瑟的荒野裡睡覺,隻能連夜繼續趕路。

呼哧呼哧的呼氣聲消失在夜風中,探出洞穴的兔子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又縮回去,夜出捕食的鳥雀粗噶大叫,給荒涼的夜色又添三分神秘。

童哥兒咳嗽兩聲,隋新林脫下自己身上的單衣給他穿上。

“爹,我不冷,我身上有娘給我送來的坎肩,可暖和了。”童哥兒將破爛的單衣遞回去,“爹,你穿上。”

“爹,等找到娘了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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